她起身立于帷帐中央,舒广袖,敛姿容,似一株芭蕉舒展有情,盈盈唱道:“锦袜生尘脱红玉,琼蟾夜抱金娥哭。芙蓉露瘦寒花钿,鳷鹊楼空冷银烛。轻鸾小凤横紫箫,彩云密漾青霞绡。

桂心沁入锁子骨,蕊宫贝阙天都遥。玉床梦断心欲死,独抱秋衾咽香髓。方瞳白羽青简书,驾月骑风渡瑶水。琼楼碧户翠雾香,紫兰结佩红薇囊。云车仙子不可识,芳卿寄谢真荒唐。蔗浆不饮啼寒泪,不悟齐人少翁诡。安得天上蓬莱宫,却着人间马嵬鬼。①”

这歌声情深意挚,伴着陛下亲奏的《桐花调》,似肆意流水的河水,忧伤蜿蜒,一时间客思殿中都默默不已,是在她悠悠反复歌吟不绝的末句中心心念念回味着一句“安得天上蓬莱宫,却着人间马嵬鬼。”

这样想着,微一抬头,却见陛下的目光盈然望向帐中人影,他的手抚在身前九霄环佩琴上,梧桐作面,梓木为底,通体髹紫漆,间以梅花断纹,光影疏微,鼎鼎唐物,泛起幽幽光泽。陛下悠悠一叹,复有明朗微笑绽放唇际,切道:“姿瑀,是你吗?”

帐中之人微微一笑,眼波悠悠望过身前之人的面庞。旁人不知如何,虽隔着帷幕,我仍被她盈盈眼波所及,只觉遍体似被温软恬和的春水弥漫过,骤然洋洋一暖,她的声音清凌若破冰之水,“妾身见过陛下。”

我有一瞬间哑口无言,暗想:“这世间果有重生引魂之法?”

细细看去,帐中之人着一身深青色翠翟罗为缘饰祎衣,头戴九龙四凤冠,左右插十二支花,然而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迫人母仪,教人不敢小视。

“真的是你,姿瑀?”陛下一时起身,忙向对面的帷帐奔去。

“陛下,不可!”林真人见陛下欲拨帘而入,忙阻道:“陛下,此乃先皇后之余魂,陛下贵为九天真龙,只恐身上的阳煞之气冲散了这里面的阴侌之气,致使娘娘魂飞魄散,以后便再不能相见呐!”

陛下目光清澈如水,沉默听罢,不觉色变连连冷笑,大是惋惜道:“奈何只能与爱妻幕帘而话,是为大憾。”

帐中之人温然一笑,娓娓道:“陛下切莫伤感,臣妾之身虽未余魂,却能在十余载之后与陛下再复相见,实为大喜,已了臣妾毕生夙愿。”

陛下仿佛在思索什么,眼底有浓密的柔情汹涌上来,他牢牢地锁住眼前之影,轻轻低吟:“至近至远东西,至深至浅清溪,至高至明日月,至亲至疏夫妻。”陛下小心翼翼地抚一抚身前之帘,似有冰凉的触觉,触觉之外觉他唇纹的凛冽深邃,缓缓闭上了双眼。

须臾的宁静,时光簌簌地随着错金小兽炉里的青烟袅袅摇过,似无声的风烟。打破这宁静的帐中之人的一句话,“陛下,切莫再伤感,如今你我夫妻重聚,本是破镜重圆之美事,若是反倒让陛下伤怀,岂非臣妾之罪过?”

陛下立身帐帘之外,听得这话不觉唇角微微一动,见她方要启唇,微一横目,已经笑颜如花,“姿瑀说的是,你我夫妻重聚,实在是天人之功,地阎之恩,断断是要珍惜才是。”

帘中之人心平气和瞧着陛下,愈加低柔婉转:“多年未见,陛下怎地这般憔悴?”

她说得轻缓,然而极诚恳,字字扎实落在了陛下耳中。陛下不觉失笑,“你离我而去之时方二十又五,姿瑀的歌声和舞姿依旧。”陛下停一停,眉心的褶皱里凝住了几分惭色与失落,“如今,你还是当年的模样,倒是我,却已过了天命之年。”

帐中之人静静听着不语,半晌含笑道:“陛下还是臣妾当年初见时候的陛下,永远都是臣妾喜欢的样子。”

萧凉的晚风撩起陛下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,远处二人的欢笑笙歌远远地脱离于尘世的喧嚣里,天子帝后,此刻也不过只是生死别离十余年的寻常布衣夫妻,执手相看泪眼,竟无语凝噎,千里烟波,暮霭沉沉楚天阔。远处无数宫院的明炽灯盏灼灼明亮,与夜空中的满穹繁星互为辉映,星芒与灯光闪耀交接,皇城之中所有的宫殿楼宇都被笼上了一层不真实的华靡氤氲。因着这氤氲的模糊,现下的阴阳交汇,人鬼殊途,暂时被含糊掉了。二人独处的时光,那样宁谧,是在这现实浮世里得不到的欢欣。然而,那笙歌阵阵,这繁华宫廷,终再不是触手可及的真实景况。

帐中之人默然思忖片刻,面对陛下,以平静的姿态,似罗衣轻拂过地面的声音似清凌的风一般悄声道:“陛下,臣妾此次前来,还有一事相告,请陛下牢记才是。”

陛下的目光驻留在眼前的帐帘之上,用力点头,忍下泪水,“你说便是……”陛下仰头看着她,目光濯然,“我必当谨记于心。”

帐中之人几欲落泪,抿一抿唇极力维持着矜持道:“臣妾托陛下洪福得以升天为仙,生金睛慧眼,能洞世间浑浊,辨万物黑白,如今见朝中妖邪奸佞横行作祟,实不忍见陛下污渎其中,臣妾在九霄天宫查知,蔡京乃北都六洞魔王第二洞大鬼头,童贯是飞天大鬼母,徐知常是东海巨蟾精,林先生是神霄教主兼雷霆大判官。臣妾观星象斗移,山河潮涨,恐有江山之变,若陛下能够诛童蔡党羽,修德正行,如此方可免祸,永葆我大宋河山,繁荣延绵,锦绣万邦。”

陛下哑然失笑,金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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