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爷躺坐在太师椅上,把身体躲进阴暗里,只把两条老寒腿架在阳光里晒着,阳光是从屋顶的明瓦上斜照下来的,舒服的照在膝盖上。九爷一边听着管事的汇报,一边眯着眼欣赏在阳光中飞跃的浮尘。

要是无事,他可以一动不动的坐看小半天。在九爷看来,人生如尘,阳光照到的地方,你能看得见它们在挣扎,在飞舞,又或者刹那间下坠,飘然间飞升,但只要轻吹一口气,便隐入黑暗再也不见。

人生如尘呐,听话,敢打,两臂有水牛力气的霸刀竟然说没就没了。

管事龚福低眉顺眼的佝着身子,双手服贴的垂在大腿前,轻声说:“这事真没人料到,也怪霸刀太硬气,欺他是个少年郎,要一个人耍耍他……没想到那小子惯使牌刀,硬是要了霸刀的命。”

“出息,霸刀手下那些人呢?都死了不成。”九爷的白眉抖了抖,冷冷的开口。

龚福用袖口擦擦脑门的冷汗,轻声答道:“都上了,起先是霸刀一对一,后来看一时破不了盾,大用他们几个就上了,坏就坏事在这,要不是上的人多,那小子也没舍得拼命,结果那小子弃了防,招招都是同归于尽的拼命,就……”

“呸。”九爷猛的坐起,朝地上重重的吐一口浓痰,怒道:“就怕死了,就不敢前了,就想着保命了是不是,结果反而送了命!哼,英勇豪气都被老婆孩子热炕头给磨没了,这才安生几年呐——那小子呢。”

“霸刀一倒,大伙都愣住了,再想上前,却被他跑了,大用几个就追,哪知道那小子计划好的,直接跑去募兵处了。”

“哦。”九爷端起紫砂壶,就着壶嘴轻呡一口茶,问:“那京里来的武官怎么说?”

“听说是个杀人犯,那小子又提着牌刀,结果募兵的武官当场就罩下他了,说圣上有旨,凡应征入伍者,前罪一概不究。”

“哼,你去,封二十两银子,把人换来,三刀六洞,斩头挖心,以祭霸刀在天之灵。”

龚福迟疑了一下,方轻声道:“可能晚了,那小子才进了营,就有快马传令,让立刻开拨。”

龚九亭将茶碗重重一拂,恨声道:“快马去追。”

“诺。”

……

虎子夹在队伍中间,默不作声的跟着队伍橐橐而行,抹一把眼泪,冷风一吹,眼眶又忍不住湿润起来。

他恨自己没用,关键时刻却手忙脚乱了,要是自己快点动手,三叔不一定就会死,可现在三叔……

他不敢想下去,泪水再次迷了双眼。

肩上被重重的拍了一下,他忙擦干眼泪,扭头一望,却是负责征兵的武官陈仓,因为额上有一道长长的蜈蚣伤疤,大伙都叫他陈疤子。

“哭啥,人死吊照天,好好活下去才是硬道理。”

虎子点点头,继续跟着队伍前进。

一阵马蹄声从后面传来,当先一人肥肥胖胖,虎子认识,正是龚府的管家,他的心里猛的提了起来,肩一抖就卸下了藤牌。

陈疤子示意他别管,但三骑嚣张而来,这般动静让队伍不知不觉的停了脚步,齐齐扭头张望。

“某乃龚府管家,见过军爷。”

陈疤子冷哼一声,道:“小小一个商家,也敢称府,有事快说,有屁快放。”

龚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,翻身下马,道:“这位军爷,借一步说话。”

陈疤子上前几步,龚福就把嘴凑到他耳边,悄悄的说了几句。

陈疤子冷眼一翻,把左手一伸,龚福忙从长随手里接过一个小包袱递了过去。

陈疤子掂了掂份量,转身就走,手一扬,示意队伍出发。

龚福大急,叫道:“哎……军爷,咱说好的事呢……”

陈疤子把腰一挺,一股彪悍的杀气倏的炸起,傲然道:“入了伍,就是兄弟,银子,爷收了,想要人,没有,要再废话,一句妨碍军务,老子活劈了你们仨。”

“你……”

龚福气的浑身发抖,但见那陈疤子恶形恶相的将包袱往手下一抛,接过一柄厚背朴刀时,不自禁的后退两步,眼睁睁的看着队伍缓缓而去。

眼见龚福吃憋,虎子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,感激的看了一眼陈疤子,心中的悲愤不自觉的减少了几分。

是夜,队伍在宋州城外的一座营盘里休息,虎子分到了三块干饼和一碗肉粥,他香甜的吃着,吃着,眼泪又禁不住的流了下来。

老爷子为了省钱,吃菜都舍不得放盐,三叔为了那十六两银子,把命也送在了当铺中,而只有他,喝到了热乎乎的肉汤,吃到了香脆脆的大饼。

陈疤子端着汤走过来,虎子让了让,陈疤子在他身边蹲下,吸一口汤,咬一口饼,含糊着问:“家里再没人了?”

虎子点点头。

陈疤子也点点头,道:“没了好,没了省得牵挂,你这样哭哭涕涕的可不行,这世道,只有心肠硬的起,才能活的好。”

“等以后上了战场,看到满地死尸时,接到命令给战友补刀时,那心肠……嘿嘿。”

陈疤子把一块没吃过的大饼递给虎子,道:“多吃点,力气要壮,胆气要大,听到了没有?”

“嗯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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