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映雪呆呆地立在风荷之间,它们又敛上了花瓣。夜空里那轮不寻常的圆月已经不见了,只剩下浩瀚的星海,无数星辰在其间闪烁。

凉风徐来,程映雪摸了一把自己的脸,泪痕已经干了。

信仰是什么?他以前觉得自己回答不了,如今或许能说上一二了。

古逐月把手印按在军令状上,尉迟夜拿过纸张,细看了很久,满意地塞进了胸口。她轻笑了一声,往着场地外围走:“家父今日身体不适,要我替他向陛下问好,既已问过,臣女先告退了。”

李慎的神情看上去不太好,他额角的青筋都快跳出来了。沉默了许久后,李慎挥袖往高台上走回。

尉迟醒拉着古逐月,又想缩回自己的角落里。那里还有没吃完的烤兔子肉,小刀扎进去,香气逼人的油就会顺着刀口流出来,想到这里,尉迟醒的步伐变快了不少。

古逐月被他拖着,不自主间回头看了一眼阿乜歆。她穿着金银绣纹的正红八重锦,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前,察觉到有人看自己,阿乜歆摆过头看着古逐月。

烈火中一回首,她原本放平的嘴角突然勾起,一笑就露出了两排白牙。阿乜歆摆了摆手示意他放心去吧,她的眼里倒映着火光,像极天上的星辰。

短短一瞬,古逐月觉得自己似乎是生出了贪念。

李慎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的金椅上,司乐的宫人们谨慎地打量了很久,低头试探着重新开始奏乐。一开始乐声很小,发现李慎并未斥责后,音乐声渐渐恢复了正常大小。

高台空旷,李慎震怒后伺候的婢子都纷纷撤下,只留下了宁还卿和风临渊,以及一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的太子李璟。

“辅国好本事,”李慎笑了笑,目光似刀般在宁还卿身上来回打量,“看来你的学生比靖和的国事还要重要,你今日能为他参与围猎一事精心布局套孤,来日还能做出什么?!”

宁还卿不急不缓地跪在地上,长拜李慎后抬起头:“陛下,您认为,胡勒与我们的关系如何?”

“雪中送炭之恩,”李慎回答,“靖和救他子民无数,理当长久感念。”

“长久是多久?”宁还卿接着问,“是一代人,十代人,还是千秋万代人?陛下看尉迟夜的态度,胡勒上下对我靖和是什么态度,还不明白吗?”

尉迟夜不甚尊敬这位养尊处优的太辰皇帝,甚至有意在话语间惹他不快。

风临渊也跪了下来:“陛下,以恩人自居五年十年,胡勒自然不会有什么意见。但当年之恩已经过去了十六年,新的少年们看不见他们长辈所受恩泽,只知道自己成长在一个遥远王朝的压迫下,而这个王朝,还以恩人自居。”

“陛下,一直打压着胡勒,”宁还卿补充着说,“不是长久之计。”

李慎沉默了许久,一旁的太子额头冷汗连连,天子心意实在是太过于无常,从刚刚尉迟醒站起来回答李慎开始,他就一直觉得自己行走在薄冰上,稍不注意就会行差踏错。

宁还卿和风临渊位极人臣,也只能跪在李慎的面前,耐心与他解释这天下人都能看明白的局势。

岁月改变了所有人,包括这个高高在上的帝王,他也曾纵横捭阖将天下治理得无一人能够置喙。但他老了,浑浊的双眼被权势所蒙,更加看不清这风云动荡的局面了。

“钦达天方才,”李慎半侧过身子,看着李璟,“找你索要丝帕,你与她是熟识?”

李璟看着自己父帝意味不明的神情,慌忙跪在地上:“儿臣与她只是数面之缘,绝无私交,更不可能暗中筹谋对父帝不利之事!”

“愚钝!”李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李璟,“这是好事,你为何要跪?”

“陛下!”宁还卿明白了李慎的想法,“钦达天身份特殊,承明若非命定之人,恐怕会……”

李慎冷笑了一声:“宁卿此意,是指孤也不该坐这皇帝之位?”

宁还卿像是没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悦和愤怒一样,轻呼了口气继续说:“忠言逆耳,臣宁愿被责罚也要说出心中所想。传言钦达天只嫁命定天下之主,否则便会手刃窃国者。臣以为,陛下确实算不得天下之主,太子也算不得。”

“天下之大,王国之多,尚未一统,历代何人敢说自己是天下之主。陛下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冒险与钦达天攀关系,而不是逐渐削弱他国势力,慢慢扩张疆域吗?”

听到这里,李璟才明白了过来,钦达天刚刚的举动,让自己的父帝以为他有机会娶她。

“宁卿,”李慎神情里的怒气减少了许多,“人生不过百年,孤恐怕等不到天下版图皆在我手的一天,险中求进未尝不可。”

“陛下,”风临渊皱着眉,“男儿征战四方,臣等皆可为靖和上马,您指向何处,金吾卫和飞羽军的旗帜就荡过何处,为何非要听信这无端的传言?”

“天下十人百人千人信这传言,孤都只当是个笑话,”李慎说,“但它流传了上千年,无人不信,钦达天已经不是一个传言了,她是民心。”

在位者万般皆可不图,唯独民心,必争之。

李慎看着一旁的李璟,不得不承认,他确实也没什么一统四海的气度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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