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p;&ep;权仲白听是她的声音,便支起身子看来,他静默了一会儿,方才低沉道,“你不该来的。”

&ep;&ep;蕙娘见药火候已至,拿布包了手正往外滤呢,听权仲白这样一说,倒不耐烦起来,道,“来都来了,还说这些干嘛?”

&ep;&ep;她把药碗端到床边,想了想,便伸头在权仲白唇边亲了一下,“现在我也被染上了,回不去了。”

&ep;&ep;权仲白双眼通红,看来疲惫不堪,闻言白了蕙娘一眼,却也不禁一笑,“孩子们都到天津了?”

&ep;&ep;“送走容易,传递消息却有些难,到是已经到天津了。”蕙娘如实回答,“但什么时候去广州却还不知道,桂含沁在信里说打算看看形势,相机而动。杨七娘轰轰烈烈在她们那附近闹灭鼠呢……别的事我也不知道,也没心过问了。”

&ep;&ep;权仲白点了点头,拿过药来,一勺一勺沉默地吃着,蕙娘叹道,“你还算是好的了,我刚才来的时候,外头有好些重病号,都把军医帐给塞满了。”

&ep;&ep;“嗯。”权仲白丝毫也不意外,“不奇怪,第二日便有人有些轻微症状了。这几天,他们应该也是采纳了我的提议,一样捉了些老鼠用抛石机给扔回去了。”

&ep;&ep;对外头的事,关心基本也就到这里了,蕙娘想了想,道,“或者我们还是去临近的别庄里吧,这里有些太吵了,病人也多,不利于你的休养。”

&ep;&ep;权仲白笑了一下,没有说话,蕙娘看见了,却知道他心里想说什么,她嗔怪地道,“就是死,也死得安静些不好吗?”

&ep;&ep;“本来留在这里,也是方便看顾收尸的意思。”权仲白道,“死在别庄里,万一人也能传染呢?那个地方就没法住人了,叨扰乡邻总是不好的……还是别搬动了吧。这个病如按杨七娘所说,真要发作起来也就是几天的事。”

&ep;&ep;蕙娘见他意思坚决,也就不再说话。她把空碗收走,道,“这药有用吗?”

&ep;&ep;“基本没用。”权仲白说,“也就是吃个心安罢了。”

&ep;&ep;两人对视一眼,不知为什么,都觉好笑一般,蕙娘拾掇了一下营房,便坐到权仲白身边道,“也不知城里会不会闹起来,嘿,你瞧你一辈子活人无数,最后生病要死的时候,身边就得我一个人。”

&ep;&ep;“就是有人要来,我也不让的。”权仲白安静地说,他犹豫了一下,到底还是捏住了蕙娘的手,“如过给别人,我心里就太内疚了。”

&ep;&ep;“那过给我就没关系么?”蕙娘索性偎到了权仲白身侧。

&ep;&ep;权仲白道,“你是自己愿意的——”

&ep;&ep;他的确只是低烧,精神也还不错,说了这些话,都还不疲惫。揽住蕙娘,沉默了一会,忽然又自笑起来,蕙娘道,“你笑什么?”

&ep;&ep;“若是在五、七年前,我哪里想得到。”权仲白边笑边说,“你这么怕死的人,今日却会自找死路。”

&ep;&ep;蕙娘自己想到刚成亲那段日子时她惶惶不安的心情,不免也发一笑,“那时候,实在是怕死得很。”

&ep;&ep;“现在呢?”权仲白问。

&ep;&ep;“现在也一样怕。”蕙娘道,她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他肩上。“但是更怕被你留下来。”

&ep;&ep;屋内一时没人说话,过了一会,权仲白道,“你这么怕死,跟着我,受委屈了。”

&ep;&ep;“还不都是一样的。”蕙娘低声说,“你这么不喜欢阴谋诡计的人,跟着我也受委屈了……我觉得我们之间,早都过了这个阶段了。真要说对不起谁,也就是对不起儿女们吧。”

&ep;&ep;权仲白轻轻地叹了口气,“歪哥大了,能照顾弟弟妹妹们的。可惜,你不能随着他们一起走了。”

&ep;&ep;“我本来也不想走。”蕙娘轻轻地说。“夫妻乃是同林鸟,既然是同林鸟,要活一起活,要死也就该一起死。”

&ep;&ep;她这话乃是发自肺腑,此时虽然身处营帐中,为鼠疫病人包围,也许下一个发病的就是她自己,又或者权仲白也活不了多久了。但蕙娘却觉平安喜乐,在她一生里,这还算是很少有的一刻:她可以不必为将来担忧,不必为将来疲于奔命,可以简单地停下脚步,等待命运对自己的宣判。

&ep;&ep;两人不知安静了多久,权仲白忽然又是微微一笑,他凑在蕙娘耳边道,“你说,若是我们都去了,权世赟他们会如何暴跳如雷?”

&ep;&ep;蕙娘唇边不禁露出一点微笑,她也凑在权仲白耳边轻声说,“我们死了还不算什么,要是六皇子死了,权世赟才该哭呢。都走到这一步,前头只剩两块石头了,六皇子忽然一去,他们不发疯才怪。”

&ep;&ep;“歪哥……”权仲白道。

&ep;&ep;“有桂含沁照料着,身边还跟了廖养娘,最关键是歪哥自己也有主意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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