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底下的姬人数不胜数,自愿也好,被迫也罢,沈昭总不至于一一相助。说到底她也是见燕歌素日行事小意柔情,动了恻隐之心罢了。

坐在对面的李端顿时明白过来。沈昭此言显见是告诫旁人——她虽不赎人,却要护着对方,至少在偏关时是如此。

他当即笑了笑,暗道沈昭虽是个女子,却总喜这种英雄救美的桥段。可惜他不日便要启程去河会堡,此言同他说明无甚用处。即便是沈昭自己——又能在此处留多久?日后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。

虽如此作想,李端脸上却不显,只暧昧地笑,“沈千总果真是怜香惜玉呐,燕歌此后伺候人该更温柔小意才是。”

燕歌心中欢喜不已,闻此言也只是轻轻应了声,笑容轻柔。

沈昭见此不免怔了一下,忽然觉得方才之举略有些鲁莽,但说出去的话总不能收回来。她撑着额角轻声笑了笑,“美人总是让人心生怜意。”

李端见她神色间未有轻佻之意,言语不似作假,不免又大笑起来。“沈千总行事总让人出乎意料,无怪燕歌甘愿在你身侧服侍。”

沈昭但笑不语。

两人的打趣便到此为止。

片刻后,沈昭则微微收敛心神,提及今日所行之目的,“听闻调令已至,不知将军欲何日启程去往河会堡?”

李端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酒杯,嘴角勾起一抹笑来,“千总希望我何时启程?想来已是等不及了罢。既如此,我若再在此处碍眼,却是真讨人嫌了。”

沈昭闻言不免轻笑一声。

“将军莫非以为我两耳闭塞不知窗外事么?想必是镇台府传来消息欲令将军早日启程,又怎可将此事怪罪于我?且路途遥远,风雪连天,将军自是早日启程为好。”

“听千总此言,到真是为我着想了。”李端摇摇头,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意味深长地说道,“离任也好,此地于我而言并无牵挂之处。倒是千总……偏关事务琐碎,日后留在此处可要万事小心。”

沈昭闻此心念一动,算上李端此前言偏关难得安宁之事,今次可是他第二次告诫了。她不免抬眼细细看去,对方神色如常并无异样。

她随即便抬手敬了一杯酒。

“谨记将军教诲之言。”

李端脸上笑容更深,忽又记起一事来。

“听闻千总喜好玉石器物?正好前些时日府上巧得一玉石,或可为难得之物,千总可要前往一观?同僚一场,离别在即,无礼可赠,不如将玉石赠予千总,作砚台或者镇纸皆可。”

沈昭闻言不禁微微挑起眉梢,她对玉石确有两分喜爱,然并不值得李端特意为她寻上一块……她脸上当即露出笑容来,“既然将军诚心相邀,岂有不去之理?然有言在先,若玉石不入我眼,将军便是硬塞,我也是要婉拒的。”

“千总为人实乃一如既往地爽快!”李端当即起身,“大可前往一观,自不会使你失望。”

两人随即往书房行去,而堂上筵席自是无人再理会。

李端的书房到很是旷达大气,不似他性情那般扭捏。文人墨客的摆件如琴棋书画等一应俱,其置放亦不拘一格。

掀起帘笼,入眼便是雪间红梅,从半开的支摘窗外透进来,窗前放置的落地白底蓝花青瓷瓶中,亦插了几支枯梅依窗而立。临窗的高几上放着三足金乌纹香炉,里头的沉水香冒出袅袅青烟。几尺见方的书案上,仍铺着宣纸,画了一半的雪景立于其上。

这让沈昭原就讶异的念头又惊诧两分,李端素日行事虽不似大部分武将那般粗犷,却也颇为豪放,绝不像有此等雅趣之人。果真是人不可貌相。

沈昭以往同李端议事多是在府衙,又或者是书房正厅,未想一墙之隔的内书房竟是这般模样。

“若非今日来书房一见,绝不知将军竟有如此情操。”

沈昭的视线落在作了一半的画上,雪景倒是十分寻常,即支摘窗外的红梅,白雪,青墙,外加依着树干堆砌的怪石。此刻还剩红梅未点上,怪石亦只有轮廓。

“将军这画虽是寻常,却也有几分意趣。梅乃花中君子,高洁孤傲,倒是值得作画之物。”

李端脸上难得露出诚挚的笑容来,微微摇头,颇有几分知音难觅的落寞,“千总此言差矣。非是梅值得入画,只因无可颂之物,亦无可承情之物。”

沈昭闻言一愣。

她忍不住侧首看了李端一眼……无可颂之物,是唯梅之高洁孤傲可显其意么?她不免腹诽——未闻李端是如此清高之人啊。其此前所为仍历历在目,她不曾忘却半分呐。

良久之后,沈昭才回过神来,淡淡地笑,“梅之清傲本是世间少有,否则岂会言之孤?只是红梅虽好,那怪石置于此却有些碍事。既是独傲,何须倚仗之物?”

李端原本惆怅的神色忽然微微一敛,他的眼神下意识地往窗外一转,随即落到沈昭身上。“不想千总对此竟有研究。”

“非是所长,闲说两句罢了。”

沈昭不甚在意地摇摇头,又朝李端扬眉一笑。

“将军不请我观石么?”

李端闻言一愣,随即一拍额头,“瞧我,只顾着闲聊,竟忘了正事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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